纪晓岚识人有多绝?只问了来访秀才一个问题,便摇头断言:此子城府太深,赏百文钱送客

148 2025-12-12 14:44

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,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

乾隆盛世,燥热的京城,纪晓岚的阅微草堂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江南秀才林玉章,带着泣血的文章和感天动地的故事,跪陈于地。

他声泪俱下,只为求得一笔救母的活命钱,其才华惊艳四座,其孝心更是闻者伤心。

眼看一出“伯乐遇千里马”的佳话即将上演,纪晓岚在一番看似亲切的款待后,风云突变。

他没有点评文章,没有许诺前程,只问了一个关于沿途风光的寻常问题,便冷面断言:“此子城府太深,赏百文钱送客!”

01

乾隆爷治下的京城,入了夏,便像个密不透风的巨大蒸笼。天上的日头毒得能把地上的石板烤出油来,路边的老槐树叶子都打了卷儿,树上那成千上万只知了,扯着嗓子,一声高过一声地叫唤,搅得人心烦意乱。

在这片燥热的喧嚣里,纪晓岚的阅微草堂,勉强算得上一处清凉地。

草堂不大,远没有和珅那和府的气派,也没什么金碧辉煌的摆设。院子里种着几竿瘦长的翠竹,风一过,便沙沙作响,送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。墙角摆着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,里头养着几尾红得像火炭的锦鲤,懒洋洋地摆着尾巴。堂屋里,四壁都是顶到房梁的书架,塞得满满当当,空气里飘着一股子旧书卷和墨香混合的味道。

此时的纪昀,纪大学士,正歪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,彻底没了上朝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。他身上只穿着件宽大的麻布单衣,领口敞着,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口。手里一把半旧的蒲扇,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,眼睛半眯着,像是睡着了,又像是醒着。他那杆从不离身的紫竹旱烟袋就搁在手边的矮几上,黄铜的烟锅子擦得锃亮。

“阿福啊,”他忽然开了口,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,“缸里的鱼是不是又肥了?我看那条最红的,尾巴都快摇不动了,改明儿捞出来,咱爷俩打打牙祭。”

管家阿福正拿着块湿布擦拭书架上的浮尘,闻言哭笑不得地回过头。阿福跟了纪晓岚小半辈子,从纪晓岚还是个翰林院的小编修,一直跟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学士。他摸透了自家老爷的脾气,嘴巴毒,心肠软,最爱拿他这老仆寻开心。

“老爷,您又拿老奴开涮。那可是您自个儿从琉璃厂淘换回来的‘大红袍’,宝贝着呢,平日里我多喂点食,您都得念叨半天。”

纪晓岚嘿嘿一笑,正想再斗几句嘴,门房老张急匆匆地从前院跑了进来,脑门子上全是汗,气喘吁吁地禀报:“老爷,老爷,门口……门口来了个秀才,说是从江南来的,没有拜帖,非说有万分火急的事儿,求见您一面。”

纪晓岚扇扇子的手停了,眉头微微一皱。这大热天的,他最烦的就是见客,尤其是这种没头没脑的不速之客。京城里想见他纪晓岚的人,能从宣武门排到朝阳门去。有求官的,有求字的,有拉关系的,还有纯粹想来看看他这“天下第一才子”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的。

“不见不见,”他摆了摆手,透着一股子不耐烦,“就说我中了暑气,身子不爽利,让他改日再来。”

老张面露难色:“小的也是这么说的,可那秀才……犟得很,就跪在门口日头底下,说要是见不着您,他……他宁可跪死在府门外头。”

“哦?”纪晓岚半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趣。这年头,会耍无赖的人多,但敢在他纪府门口耍无赖的读书人,倒不多见。他咂了咂嘴,那颗永远对新鲜事儿好奇的心,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。

“江南来的?”他问。

“是,听口音是苏杭那一带的。”

“火急之事?”

“他自个儿是这么说的,急得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。”

纪晓岚慢悠悠地从躺椅上坐起身,拿起矮几上的茶碗呷了一口,茶水已经凉了。他对阿福努了努嘴:“罢了,阿福,你去瞧瞧。要是看着不像个奸猾之徒,就领到这儿来我看看。我倒要瞧瞧,是什么样的急事,能让一个读书人连体面都不要了。”

阿福应了声“哎”,擦了擦手,快步往前院去了。

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阿福领着一个青衣人影,穿过月亮门,走进了后院。他紧走几步,凑到纪晓岚身边,压低了声音,几乎是用气声在说:“老爷,我看这秀才……有点怪。”

纪晓岚抬了抬眼皮,从烟袋里捏了一撮烟丝,不紧不慢地往烟锅里填,一边填一边问:“怎么个怪法?”

阿福挠了挠头,似乎在组织词句:“他自个儿说,是从苏州一路风餐露宿走过来的,可您瞧瞧他那身衣服,虽说是旧了,料子也平常,可……可干净得连个泥点子都找不着。还有他那双鞋,鞋底是磨得薄了,可鞋面上也是一尘不染。这大热天的,走了上千里路,能是这个样儿?”

阿福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人是真瘦,脸也白,看着是吃了不少苦。可那眼神……不像个走投无路的落魄人,亮得吓人,精光闪闪的。老奴总觉得,这人……心里头藏着事儿呢。”

纪晓岚填烟丝的手微微一顿,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。他没说话,只是冲阿福挥了挥手,示意他把人带过来。

那秀才走近了。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,身形清瘦,面色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苍白,但腰杆挺得笔直,像一竿劲竹。身上那件青布儒衫,洗得颜色都泛白了,袖口和领口处甚至有些磨损的毛边,看得出是穿了许久的旧衣。

可正如阿福所说,这身旧衣,却异常的整洁。

他走到纪晓岚面前三步远的地方,停住脚步,撩起衣袍,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,行了一个叩首大礼,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。

“江南学子林玉章,叩见纪大学士。玉章冒昧来访,搅扰大学士清静,罪该万死!”

他的声音清朗,带着吴侬软语的调子,但字正腔圆,透着一股子读书人的傲骨和教养。

纪晓岚没让他起来,也没说话,只是坐在那儿,手里把玩着那杆没点燃的旱烟袋,一双看似昏昏欲睡的眼睛,却像鹰一样,从头到脚,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跪着的年轻人。

院子里静极了,只有那没完没了的蝉鸣,和林玉章略显急促的呼吸声。

02

空气仿佛凝固了,那闷热的暑气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,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。林玉章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,额头贴着滚烫的青石板,一动不动。他能感觉到纪大学士的目光,像两根细细的针,扎在他的背上,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
半晌,纪晓岚才懒洋洋地开了口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:“起来吧。阿福,看座,上茶。”

“谢大学士。”林玉章这才缓缓起身,动作依旧一丝不苟。他没有立刻坐下,而是垂手侍立在一旁,显得恭谨而有礼。

阿福搬来一张圆凳,又沏了一碗新茶,小心地放在林玉章手边的茶几上。茶碗是粗瓷的,但洗得干干净净。林玉章躬身道谢,这才在凳子上坐了半个屁股,姿态谦卑到了极点。

纪晓岚端起自己的茶碗,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末子,慢悠悠地喝了一口,这才抬眼看向林玉章,问道:“你说你从苏州来,有火急之事。说来听听吧。”

林玉章放在膝盖上的手,不自觉地攥紧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酝酿了许久的情绪,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。

“回大学士的话,”他开口了,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悲戚,“学生出身苏州府吴县,家中也曾是书香门第,薄有田产。无奈……无奈学生命途多舛,家父前些年因病撒手人寰,只留下学生与老母二人,相依为命。”

说到这里,他的眼圈开始泛红,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哽咽。

“学生谨遵父训,不敢荒废学业,一心只读圣贤书,期望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,光耀门楣。可家中生计,全凭老母一人操持。母亲她……她日夜为人浆洗、刺绣,换取些微薄银钱,供学生读书、糊口。天长日久,一双眼睛……竟是快要熬瞎了。”

他的话语不快,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悲凉。一旁的阿福听着,本就心软,此刻鼻子已经有些发酸,忍不住拿衣袖悄悄抹了抹眼角。

林玉章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,接着说道:“半年前,母亲操劳过度,一病不起。学生慌了神,请遍了苏州城里的名医,都说母亲是积劳成疾,油尽灯枯,需得以名贵药材长期温养,方有一线生机。学生……学生无奈之下,只得变卖了家中仅剩的几亩薄田,换来的银子,却也如杯水车薪,投入药罐之中,连个响动都听不见。”

“眼看母亲日渐孱弱,汤水不进,学生心急如焚,夜不能寐。万般无奈之下,听闻京城的纪大学士您,爱才惜才,最是体恤我辈读书人的不易,是天下士子的靠山。于是……于是学生便怀揣着自己历年苦读写下的几卷文稿,斗胆前来,从苏州一路……一路徒步至此。”

他抬起头,双眼含泪,目光却异常坚定地看着纪晓岚:“学生不敢妄求其他,只求大学士能看在学生一片赤诚孝心的份上,过目一二学生的文章。若能侥幸入得您的法眼,求得一官半职,或是……或是一笔润笔之资,学生便能立刻赶回家中,为母亲延医续命!此等大恩,学生愿结草衔环,来世做牛做马,亦不敢忘!”

说完,他再次离座,又要下跪。

“行了行了,”纪晓岚摆了摆手,制止了他,“一把年纪了,看不得这个。”

他嘴上说着嫌烦,脸上却露出几分动容。这是一个标准的“孝子千里求助”的故事,情节虽然老套,但从林玉章嘴里说出来,却有着一种格外的感染力。他的言辞、神态、情绪,都拿捏得恰到好处,既有读书人的文雅,又有孝子的悲切,还有面对困境时的那份坚韧,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和敬佩。

林玉章见状,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里,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纸。那纸卷被保护得很好,边缘都没有一丝卷曲。他双手将纸卷高高举过头顶,恭敬地呈上。

“大学士,这是学生效仿前贤李密《陈情表》之意,所作的一篇《述怀赋》,恳请大学士斧正。”

阿福连忙上前接过,转呈给纪晓岚。

纪晓岚展开文稿,纸是普通的毛边纸,但字迹却极为隽秀工整,笔力十足,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。他将烟袋往桌上一搁,开始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。

这篇《述怀赋》确实写得极好。开篇便引经据典,以自己的身世比拟古人,接着用华丽的辞藻描绘了家道中落的凄凉和母亲的辛劳。文中写母亲为他缝补衣衫时“慈母手中线,灯下眼昏花”,写自己读书时“囊萤映雪,不敢稍歇”,情感层层递进,读来催人泪下。最后,又话锋一转,抒发了自己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的抱负,以及如今壮志难酬、孝道难全的锥心之痛。

纪晓岚一边看,一边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。他甚至伸出手指,在其中几句对仗极其工整的句子上点了点,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。

“‘庭树霜摧,萱堂露重’,‘笔耕砚田,难疗慈母之疾;心忧天下,未报国君之恩’……嗯,文采斐然,情真意切,确是个人才。”纪晓岚抬起头,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,对林玉章说道。

听到这句分量极重的夸奖,林玉章一直紧绷的身体,似乎瞬间松弛了下来。

他那双一直带着悲切和恳求的眼睛里,闪过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、如释重负的得意和欣喜。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,可他面前坐着的,是纪晓岚。

恰在此时,纪晓岚的目光,正好从文稿上完全移开,与他那双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情绪的眼睛对了个正着。

纪晓岚脸上的笑容没有变,依旧是那副欣赏长才的温和模样。但他的内心深处,那根名为“怀疑”的弦,却被这道一闪而过的眼神,重重地拨动了一下。

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向下移动,落在了林玉章那双因为放松而平放在膝盖上的手上。那是一双读书人的手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。但纪晓岚注意到,这双手虽然清瘦,指甲却修剪得整整齐齐,边缘圆润光滑。更重要的是,那指甲缝里,干干净净,没有一丝一毫的污垢。

一个“徒步千里”、“典当家产”、“伺候病母”的落魄孝子,会有这样一双干净得近乎养尊处优的手吗?

纪晓岚不动声色地将文稿卷好,放在一边。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,指着桌上的茶碗,对林玉章说:“文章是好文章,先不急。茶都凉了,天气热,人也乏了。正好,到了饭点儿了,你远来是客,一路也辛苦了。阿福,去跟厨房说一声,添双筷子,中午让林秀才就在我这儿用便饭吧。”

03

纪晓岚留饭的决定,让林玉章和阿福都吃了一惊。

阿福是惊讶于老爷今天转了性,竟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如此热情。要知道,寻常的官员同僚来拜访,老爷都不见得会留饭。

林玉章则是心头一阵狂喜,但他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。他立刻站起身,连连作揖推辞:“大学士,这……这如何使得!学生一介白身,能得见您一面,已是三生有幸,岂敢再叨扰您用膳,万万不可,万万不可!”

他的姿态做得十足,一副受宠若惊、惶恐不安的样子。

纪晓岚哈哈一笑,站起身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那动作显得十分亲切:“哎,什么叨扰不叨扰的。你我都是读书人,况且你还身负才学,只是时运不济罢了。我痴长你几十岁,请你吃顿便饭,算得了什么?坐下,坐下,再推辞,就是看不起我这老头子了。”

话说到这个份上,林玉章若再推辞,就显得矫情了。他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,深深一躬,道:“既如此,学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谢大学士厚爱!”

他重新坐下,腰杆挺得更直了,心中暗自得意:看来,自己这番表演已是彻底打动了这位大学士。留饭,这可是非同一般的信号。只要饭桌上自己表现得体,不失读书人的风骨,那事情便十有八九是成了!

不多时,阿福便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。饭菜确实很简单,称得上是“便饭”。一张小方桌,摆在院子里的竹荫下,四样菜,一碗汤。

一盘是京城里常见的酱肘子,切得厚实,泛着诱人的油光;一碟是清炒的时令青菜,碧绿生青;一碗是白玉般的豆腐汤,上面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;还有一盘,是整条的清蒸鲈鱼,只用了最简单的姜丝和酱油调味,冒着腾腾的热气。

这顿饭,正是纪晓岚精心布置的第二个考场。

“来来来,林秀才,别客气,动筷子。”纪晓岚亲自拿起公筷,给林玉章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酱肘子。

“谢大学士。”林玉章连忙端起碗接了。他看着碗里那块油汪汪的肉,喉结不易察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。一个真正饥肠辘轆、长途跋涉而来的人,见到这样扎实的荤腥,理应是两眼放光的。

林玉章下筷了。他的吃相斯文到了极点。他小心地把那块肘子肉分成好几小块,然后夹起其中最小的一块,放进嘴里,细细地咀嚼,仿佛吃的不是解馋的肉食,而是一味需要细品的苦药。整个过程,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对油腻的、淡淡的抗拒。

接着,他便主要把筷子伸向那碟炒青菜和豆腐汤,每样都只夹一点,小口小口地吃着,配着白米饭。他的动作精准而克制,筷子绝不伸过桌子的中线,夹菜时也从不翻动盘子里的菜肴,更不会发出一点声响。

纪晓岚一边与他闲聊着苏州的风土人情、物价米价,一边用余光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。

“苏州的鲈鱼最是肥美,”纪晓岚指了指那盘清蒸鱼,笑道,“京城的鱼,总归是差了点意思。你尝尝,看这味道如何。”

林玉章的目光,其实早就落在那盘清蒸鱼上好几次了。尤其是鱼腹上那块最鲜嫩、没有小刺的肉,雪白细腻,一看就是整条鱼的精华所在。但他始终没有动筷,表现得对这道菜毫无兴趣。

此刻听到纪晓岚发话,他才像是恍然想起桌上还有这道菜似的,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,连忙道:“大学士太客气了。”然后,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,在那块他早已觊觎的鱼腹肉上,轻轻夹下了一小条,送入口中,随即点头称赞:“鲜美,鲜美!与家乡的味道一般无二,让学生想起了母亲……”

说着,他的眼眶又适时地红了。

纪晓岚心中那片疑云,此刻已经浓得快要下雨了。

一个饿了许久的人,吃饭不会是这个样子。一个家境贫寒、靠母亲浆洗为生的孝子,更不会对一盘酱肘子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嫌弃。林玉章的表现,太过完美,完美得就像一个提线木偶,每一个动作,每一个表情,都经过了精心的编排和计算。他不是在吃饭,他是在表演“礼仪”与“风骨”。

他吃的不是饭,是“规矩”。

就在这时,一只绿头苍蝇“嗡”地一声,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,不偏不倚,正好落在了那盘酱肘子的一块肉上。

阿福站在一旁,下意识地就要挥手去赶。纪晓岚却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,用眼神制止了他。

纪晓岚饶有兴致地看着林玉章的反应。

林玉章正端着碗,低头吃饭。那只苍蝇的出现,让他吃饭的动作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。他的眉头,几不可见地狠狠皱了一下,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和恶心。那是一种富贵人家公子哥,看到肮脏东西时的本能反应。

随即,他便恢复了平静,仿佛什么都没看见,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他的筷子,巧妙地、彻底地避开了酱肘子那道菜。

这个转瞬即逝的表情,这个细微的动作,彻底暴露了他内心深处对“不洁”之物的真实感受。这与他口中所说的“风餐露宿”、“食不果腹”的形象,形成了最尖锐的对立。

纪晓岚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底。他放下筷子,用餐巾擦了擦嘴,笑道:“吃好了。林秀才,你慢用。”

林玉章见状,也立刻放下碗筷,起身道:“学生也饱了。谢大学士赐饭。”

他其实只吃了个半饱,但表现得却像已经酒足饭饱,心满意足。

04

饭后,暑气稍退。纪晓岚并没有如林玉章所愿,立即进入“正题”——谈论如何举荐他、资助他。他反倒像是兴致来了,站起身,对林玉章说:“刚用完饭,不易安坐。陪我这老头子在院子里走走,消消食吧。”

林玉章自然不敢不从,连忙跟在纪晓岚身后,两人一前一后,在绿竹掩映的庭院里踱起步来。

如果说饭局是对一个人生活习惯和本能的考验,那接下来的谈话,便是一场更高层次的、对心性与学识的试探。

“玉章啊,”纪晓岚的语气很随意,像是在和自己的子侄辈聊天,“你文章做得好,想必于诗词一道,也颇有心得吧?”

这正是林玉章的强项。他心中一喜,知道这是大学士在考校自己的真才实学了。他立刻谦恭地回答:“学生不敢说有心得,只是平日里喜欢读些前人佳作,略知一二罢了。”

“哦?”纪晓岚走到那口大水缸旁,看着里面悠然自得的锦鲤,随口问道,“那依你之见,唐诗三百首,你最喜何人?是‘诗仙’李太白,还是‘诗圣’杜子美?”

这是一个极佳的问题。它没有标准答案,开放性极强,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情、审美取向和思想深度。一个人是偏爱李白的浪漫飘逸,还是杜甫的沉郁顿挫,往往能折射出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。

林玉章的大脑飞速运转。他知道,这看似闲聊的一问,实则是个陷阱。说喜欢李白,会不会被认为轻浮、不务实?说喜欢杜甫,会不会又显得过于苦闷、格局不大?他不敢有任何冒险。

于是,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、最“正确”的回答。

“回大学士的话,”他清了清嗓子,字斟句酌地说道,“李杜二人,乃我大唐诗坛之双璧,亦是千古文章之典范,如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,难分轩轾。”

他先是定下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基调,然后开始展开论述。

“太白之诗,如天马行空,不可羁勒。其才情,其豪气,得天地之灵韵,读之令人飘飘欲仙,心胸为之开阔。一句‘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’,何其雄哉!一句‘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’,又何其洒脱!此乃仙人之语,非凡人所能及。”

他先是把李白捧到了天上。

“而子美之诗,则根植于厚土,体察于万民。其‘三吏’、‘三别’,字字泣血,声声悲鸣,写尽了安史之乱中百姓的疾苦,堪称一代诗史。一句‘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’,是大悲悯;一句‘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’,更是圣人之心。其沉郁顿挫,悲天悯人,为后世所有心怀苍生的读书人,立下了不朽的丰碑。”

接着,他又把杜甫抬到了圣人的高度。

最后,他总结道:“是以,学生以为,读太白诗,可养胸中之豪气;读子美诗,可知民间之疾苦。二者相辅相成,缺一不可。学生才疏学浅,不敢妄言喜好,只知对二位先贤,皆是敬仰万分,时时诵读,不敢懈怠。”

一番话说完,引经据典,对仗工整,逻辑严密,观点中正平和,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。这番对答,若是放在科举考场上,定然能得一个极高的分数。

林玉章说完,微微躬身,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,心中却为自己的滴水不漏而暗暗叫好。他相信,没有任何一个主考官,会不喜欢这样全面而深刻的答案。

可他面对的,不是主考官,是纪晓岚。

纪晓岚一直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他想要的,根本不是这些从古书里、从历代评注里抄来的陈词滥调。他想听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、带着体温的看法。

比如,一个少年意气的年轻人,可能会更爱李白的“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”;一个饱经世事的人,或许会更懂杜甫的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”。一个人可能会觉得李白太过虚无飘渺,也可能会觉得杜甫太过苦哈哈。这种偏爱,这种“不完美”的个人见解,才是一个人真性情的流露。

但林玉章没有。他没有偏爱,没有好恶,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。他说的每一句话,都无比“正确”,都是为了迎合他想象中,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学士所应该有的品味和标准。

他把自己真实的想法,包裹在一个无懈可击的、名为“完美学者”的硬壳之下,密不透风。

随着谈话的深入,纪晓岚的情绪,从最初被《述怀赋》勾起的一丝欣赏,到饭桌上的怀疑,再到此刻,已经转为了一种深深的失望,甚至,是一丝难以言说的寒意。

他终于彻底明白了。他眼前站着的,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,而是一部被主人精心编纂、用于应对考试的“活字典”,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彻底抹杀“自我”的表演者。

这个人,没有缺点,没有偏激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“人味儿”。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,但当这些“对”的字组合在一起时,却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“假”。

纪晓岚停下了脚步,背着手,站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。他沉默了,不再发问。

微风吹过,竹叶沙沙,蝉鸣声似乎也弱了下去。

林玉章站在他的身后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他能感觉到,最后的“宣判”时刻,就要来临了。他回顾了自己一下午的表现:跪地陈情,声泪俱下;呈上美文,展露才华;饭桌之上,礼仪周全;应对考校,滴水不漏。

堪称完美。

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,下一刻,这位大学士就会转过身来,拍着他的肩膀,许他一个锦绣前程。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飞快地盘算,如果纪晓岚举荐他,是去吏部谋个主事,还是去翰林院做个编修,哪一条路对自己的将来更有利。

他等待着,脸上维持着那副谦恭而期待的表情,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。

05

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庭院里异常安静,那股子燠热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压力驱散,代之而起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凝重。

纪晓岚背对着林玉章,沉默了很久。久到林玉章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,那份志在必得的自信,也开始在这漫长的沉默中,一点点被侵蚀,化为忐忑不安。

终于,纪晓岚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
他脸上的所有表情——无论是之前的慵懒、欣赏,还是亲切,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剩下的,只是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。那双半眯着的眼睛,此刻完全睁开了,目光深邃,像两口探不到底的深潭,静静地注视着林玉章。

林玉章的心,在这一瞬间,猛地一沉。

纪晓岚没有提他的《述怀赋》,没有提他堪比“标准答案”的诗词见解,更没有提他那卧病在床、等着救命钱的老母亲。

他只是像拉家常一样,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,问出了一个让林玉章始料未及的问题。一个极其简单,甚至简单到有些突兀的问题。

“你这一路从苏州过来,千里迢迢,都看到了些什么有意思的景致啊?”

这个问题,像一块小石子投进林玉章那波涛汹涌的心湖,瞬间让他所有的预案和准备都落了空。他愣住了。

他设想过纪晓岚会考校他经义策论,会询问他为政治国的大道理,甚至会考他一副对联。他准备了满肚子锦绣文章,准备了无数经世致用之言,唯独没有准备过,如何回答这么一个“不着边际”的闲问题。

但林玉章毕竟是林玉章。仅仅一瞬间的错愕之后,他的大脑便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运转。

他立刻将这个问题,解读为决定自己命运的、最后的、也是最关键的终极考验!

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!大学士绝不会无的放矢。这必然是在考验自己的观察力、概括能力、文采以及胸襟!他要的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,他要的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,是一个读书人行走于天地间的感悟与情怀!

想通了这一点,林玉章原本有些慌乱的心,瞬间安定了下来。他暗自庆幸自己的机敏,差一点就着了道,回答些什么“路遇大雨”、“盘缠被偷”之类的蠢话了。

他清了清嗓子,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自信而儒雅的神采,开始了一段他自认为精彩绝伦的“表演”。

“回大学士的话,”他微微昂首,目光望向远方,仿佛眼前浮现出了一路的风光,“学生自吴门出发,但见小桥流水,烟雨人家,杨柳依依,画船听雨,一派江南水乡的婉约风韵,正如前人诗中所云‘春风又绿江南岸’,处处皆是诗情画意。”

“行至江边,渡船北上。学生立于船头,遥望孤帆远影,水天一色,不禁想起‘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’之句,胸中顿生一股对天地广阔、人生渺远之感慨。”

“进入中原腹地,景致便豁然开朗。沃野千里,村庄炊烟,与江南又是不同的一番景象。学生曾登高远眺,见太行山脉巍巍如龙,黄河之水滚滚如练,心中油然而生‘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’的豪情壮志。这一路行来,学生所见,不仅是祖国山河之壮美,更是我大清盛世之气象!能身处如此伟大的时代,能亲眼目睹这万里江山,学生心中……唯有感恩与报效之念!”

他一口气说完,洋洋洒洒,引经据典,辞藻华丽,对仗工整,意境高远,最后还不忘升华主题,将个人见闻与家国情怀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

这简直就是一篇完美的口头游记散文。

说完之后,他一脸期待地看着纪晓岚,眼神中充满了等待赞许的光芒。他相信,没有任何人,能对这样一份堪称满分的答卷,提出任何异议。

纪晓岚静静地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。

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。

他没有点头,也没有说话。他只是转过身,走回到石桌旁,拿起了那杆一直放着的紫竹旱烟袋。

他慢条斯理地,从腰间的荷包里,又捏出一撮烟丝,塞进黄铜烟锅里,用手指按了按实。然后,他从怀里摸出火镰火石,不紧不慢地,“嚓,嚓”几下,打着了火绒,点燃了烟丝。

一缕青烟,袅袅升起。

他把烟杆凑到嘴边,深深地吸了一大口。那烟雾在他肺里转了一圈,又被他慢悠悠地吐了出来,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。

在这一片氤氲的烟雾之中,纪晓岚,缓缓地、但却无比清晰地,摇了摇头。

这个轻微的摇头动作,像是一记无声的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林玉章的心口上。他脸上的期待、自信和光彩,瞬间凝固,然后寸寸碎裂。

纪晓岚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。

他只是转过头,对着一直远远候在廊下的管家阿福,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、甚至有些疲惫的语气,淡淡地说道:

“阿福,赏百文钱,送客吧。”

这句话,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九天惊雷,在林玉章的耳边轰然炸响。

他整个人如遭雷击,僵在原地。脸上的血色“刷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从方才期待的潮红,变成了死人一般的惨白。他所有的自信,所有的骄傲,所有的伪装,在这一刻,被这句话击得粉碎,轰然崩塌。

百文钱……送客……

这是何等的羞辱!一个要饭的乞丐,得到的施舍也不止这个数!
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置信的屈辱感和愤怒,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。他猛地上前一步,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、颤抖:

“纪大学士!学生……学生究竟错在何处?!您为何要如此……如此羞辱于我?!”

他死死地盯着纪晓岚的背影,几乎是嘶吼着质问:

“我一片赤诚,不远千里,徒步奔波而来!我的才学您也认可,我的孝心难道您就没有看见吗?!为何……为何到头来,竟换来这区区百文钱的羞辱和打发?!请大学士给学生一个明白!”

他的质问声,凄厉而不甘,回荡在寂静的庭院里。

纪晓岚只是夹着烟袋,又吸了一口,缓缓吐出。他转过头,隔着那层飘忽不定的烟雾,用一种深不见底、复杂难言的眼神,看了他最后一眼。

然后,他一言不发,转回了头去。

阿福虽然满肚子的困惑和不解,但他对自家老爷的命令,向来是无条件执行的。他叹了口气,走到已经状若疯狂的林玉章面前,躬身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低声道:“林秀才,请吧。我家老爷累了。”

林玉章的质问,在纪晓岚沉默的背影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那沉默,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杀伤力。

一个巨大的、压抑的谜团,笼罩在阅微草堂的上空。而所有的真相,都被那个抽着旱烟的清瘦老头,紧紧地锁在了心里。

06

林玉章最终还是被阿福“请”出了纪府。

他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,手里紧紧攥着那串沉甸甸、却又无比滚烫的铜钱。一百文钱,叮当作响,每一声,都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聪明,嘲笑他的满盘皆输。他站在纪府朱红色的大门外,回头望着“阅微草堂”那四个字,眼神中充满了怨毒、困惑,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。

他想破了脑袋,也想不明白,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。

镜头切回草堂的后院。

阿福送走了林玉章,一肚子问号地回到纪晓岚身边。只见自家老爷依旧坐在那张石凳上,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,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但那紧锁的眉头,却显示出他心情并不轻松。

阿福犹豫了半天,终于还是没忍住。他提起桌上的茶壶,给纪晓岚续上滚烫的茶水,小心翼翼地开了口:

“老爷,老奴……老奴实在是想不通啊。”

纪晓岚“嗯?”了一声,从鼻子里哼出一点烟气,示意他说下去。

“那……那林秀才,”阿福斟酌着词句,生怕哪句话说错了,“他的文章,您不是也夸了,说是‘文采斐然’吗?他跪在地上说他娘的病,哭得那么伤心,看着也不像假的。人也懂礼数,吃饭、说话,都挑不出一点错儿。怎么就……怎么就‘城府太深’了呢?”

阿福挠了挠花白的头发,脸上满是耿直的困惑:“还有,您最后问他那个问题,他不是答得挺好的吗?又是江南烟雨,又是黄河太行,多有文采,多有气势啊!怎么听完,您反倒要把人赶走呢?”

纪晓岚终于放下了那杆几乎不离手的旱烟袋,他抬起头,看了看忠心耿耿却一脸迷糊的老仆,决定给他解开这个疙瘩。

他端起茶碗,吹了吹热气,却没有喝,只是用碗盖轻轻拨弄着茶叶。

“阿福啊,咱们先从头说起。”他开口了,声音很平静,“你还记得你刚看到他时,回来跟我说什么吗?”

阿福一愣,随即想了起来:“老奴说……说他衣服太干净,不像赶远路的。”

“对。”纪晓岚点了点头,“这是一个破绽。但这破绽太小,或许他中途投宿亲友,换洗衣物也未可知。可后来,我看了他的手。”

他伸出自己那双干瘦、指关节粗大的手,比划了一下:“他的手,指甲修得光洁圆润,指缝里干干净净。阿福,你常年侍弄花草,我常年握笔杆子,咱们的手,都不可能这么干净。一个自称耕读传家、亲自伺候汤药、变卖家产、食不果腹的孝子,他的手,要么有干农活留下的老茧,要么有久病床前沾染的污渍,绝不会是这个样子。这是第二个破绽。”

“还有吃饭,”纪晓岚继续说,“我特意让厨房上了盘酱肘子。那肉做得油光水滑,对于一个许久没尝过荤腥的饿肚子的人来说,那就是要命的美味。可他呢?他看见那肉,眼神里闪过的是嫌弃。他只吃了一小口,就像吞了毒药一样。反而对清蒸鲈鱼那种精细菜肴,露出了肖想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他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,吃不惯这种‘粗鄙’的食物。他的胃,比他的嘴,要诚实得多。这是第三个破绽。”

阿福听得目瞪口呆,这些细节,他有的看到了,有的没注意,却从没想过把它们串联起来。

纪晓岚呷了口茶,润了润嗓子,继续道:“这些,都还只是表象。真正让我断定他城府太深的,是他这个‘人’。”

“我与他谈论诗词,问他喜欢李白还是杜甫。这就像我问你,喜欢吃米饭还是面条。你总会有个偏好吧?可他没有。他把李白杜甫夸得天花乱坠,就是不说自己喜欢谁。为什么?因为他不敢!他怕自己的喜好,不合我的心意。他怕说错了话,失了我的欢心。一个连自己喜欢什么、讨厌什么都不敢表露的人,一个时时刻刻都在揣摩对方心思、调整自己言行的人,他的心里能有几分坦荡?”

阿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
纪晓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拿起了烟袋,再次点上。

“最后,我问他,一路看到了什么。阿福,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,一个真正的、盘缠用尽的穷秀才,从苏州几千里地走到京城,他这一路上,最关心的是什么?他会看到什么?”

纪晓岚不等阿福回答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,声音变得有些悠远:

“他会记得,哪个渡口的船家心最黑,多收了他三文钱;他会记得,哪家路边摊的炊饼最大最便宜,虽然硬得能硌掉牙;他会记得,为了省下一晚的住宿钱,在哪座荒郊野外的破庙里,被蚊子咬了一百多个包;他会记得,走到河北地界,第一次见到漫天黄沙时心里的荒凉;他更会记得,在快要饿晕过去的时候,一个素不相识的乡下大婶,塞给他的那半块玉米饼子,有多香甜!”

“他看到的,是车辙印有多深,是前几日下过雨后泥路有多难走,是天上的云变得有多快,是路边乞丐的眼神有多麻木。这才是‘人’走在路上的记忆,是带着尘土、汗水和体温的记忆!”

纪晓岚的声音陡然一沉,目光变得锐利起来:

“可他呢?他给我背了一篇华丽空洞的游记!他说的那些‘小桥流水’、‘孤帆远影’,都在书里,在画里,在他那篇《述怀赋》里,唯独不在他的眼睛里,更不在他的心里!一个连自己亲身走过的路都不记得,或者说,是不屑于记得的人,说明这一路上的风霜雨雪,他根本就没有经历过!”

“他的眼睛,自始至终,只盯着他想要达成的那个目标。他的心里,从头到尾,只装着如何算计,如何表演。他说的每一个字,做的每一个动作,流的每一滴眼泪,都是为了让我相信他是一个‘完美’的孝子、一个‘落魄’的才子。这种人,心思之缜密,伪装之深沉,太可怕了。”

纪晓岚最后吸了一口烟,将烟灰磕在石桌上。

“我给他一百文钱,不是在羞辱他。是买他这一路的‘辛苦表演’。也是在告诉他,京城的水,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。这点钱,够他吃几顿好的,买一张回乡的船票了。至于他母亲的病……”

纪晓岚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:

“我甚至怀疑,那也是他那个精彩故事里,杜撰出来的一部分罢了。”

07

日子一天天过去,夏去秋来。阅微草堂里的那几竿翠竹,叶子渐渐泛黄。林玉章这个名字,以及那个炎热午后的插曲,似乎早已被纪晓岚抛在了脑后。他依旧每日上朝、退朝,然后一头扎进《四库全书》的浩瀚卷帙中,忙得脚不沾地。

这日,纪晓岚收到了一封来自苏州的信。写信的人,是他当年的同年,姓李,如今在苏州府任职通判。信中除了处理一些《四库全书》编纂过程中,关于征集江南孤本善本的公务外,还在信末聊了些家常和地方上的趣闻。

纪晓岚看到信末,正要搁笔回复,脑中却灵光一闪,突然想起了那个叫林玉章的秀才。他沉吟片刻,在回信的末尾,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,加了这么一句:

“说起来,数月前,贵乡有一位青年才俊,名唤林玉章者,曾到我府上拜会。其文采斐然,下笔成章,给老夫留下了颇深的印象。不知仁兄在苏州,可曾听闻此人?”

他写完这句,便将信封好,交由驿站发出,自己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。对他而言,这不过是为自己当初的判断,求一个最终的印证罢了。

约莫半个多月后,李通判的回信便加急送到了京城。

信中,李通判先是恭敬地回复了所有公事,但在信的最后,他用一种极为惊讶和后怕的语气,专门另起一段,详述了关于林玉章的“真相”。

当纪晓岚展开那几页信纸,逐字逐句看下去时,即便他早已心中有数,也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。

真相,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。

李通判在信中写道,这个林玉章,在苏州吴县当地,早已是“声名狼藉”!

他确实出身于一个读书人家,家里也曾有过一些田产。但他根本不是什么矢志求学的孝子,而是一个彻头彻尾、游手好闲的败家子!他自恃有几分小聪明,不愿下苦功读书,反而自小便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。

他的父亲,也并非是“因病早亡”,而是在数年间,眼睁睁看着他将家产一点点输光,屡教不改,最终被他活活气死在了病榻上!

父亲死后,他非但没有悔改,反而变本加厉。他那可怜的老母亲,眼睛确实不好,但不是因为刺绣,而是因为长年累月为这个不孝子担惊受怕、以泪洗面,给哭坏的!

至于林玉章口中那场“油尽灯枯”的重病,更是子虚乌有!就在他来京城的前一个月,他又在赌场欠下了一大笔债。为了筹集赌资,他竟丧心病狂地打起了家里仅剩的那张祖宅地契的主意。他偷走了地契,被母亲发现后,母子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争执中,林玉章竟狠心将自己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一把推倒在地,自己则揣着那张地契和家中仅剩的几两碎银,连夜逃离了苏州!

李通判在信中写道,当地的乡绅邻里对他早已是人人喊打,官府也因其涉嫌侵占家产和遗弃尊亲,正准备发下海捕文书,要拿他问罪。他这一趟北上京城,编造出那套感天动地的说辞,根本目的,就是想利用纪晓岚在士林中的崇高声望,为自己骗取一个出身。只要能得到纪大学士的举荐,谋得一官半职,他便能摇身一变,洗白过去所有的污点,从此飞黄腾达,将那不堪的过往,彻底踩在脚下!

信的最后,李通判心有余悸地感慨道:“此子心机之深,手段之狠,言行之伪,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奇耻大辱!其才华越高,其心术越不正,若真叫他得志,不知将为祸几许!幸亏纪公慧眼如炬,洞若观火,未被其花言巧语所蒙骗,实乃天下苍生之幸也!下官思之,亦不禁冷汗涔涔。”

08

夜深了。

纪晓岚的书房里,烛火摇曳。他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,面前的桌案上,就摊着那封来自苏州的信。信上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冰冷的铁钉,钉在纸上,也钉在他的心里。

阿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他白天已经从老爷的只言片语中,得知了那林秀才的真相。此刻,府里的下人们聚在后罩房里,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,言语间充满了对自家老爷神机妙算的敬佩,简直把纪晓岚说成了能掐会算的活神仙。

可阿福走进书房时,看到的,却不是一张得意的、料事如神的脸。

他看到自家老爷,正拿着一块柔软的棉布,一遍又一遍地,仔细擦拭着那杆从不离身的紫竹旱烟袋。他的动作很慢,很专注,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,又仿佛在借着这个单调的动作,平复着内心的波澜。烛光下,纪晓岚的侧脸显得有些清瘦,神情中没有半分“我早就猜对了”的沾沾自喜,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和悲悯。

“老爷,夜深了,喝完这碗安神茶,就歇了吧。”阿福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放在桌上,轻声说道。

纪晓岚没有回头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。他放下擦得锃亮的烟杆,终于开口了,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:

“阿福啊,你看这世上的人,是不是很有意思?”

阿福不知如何接话,只能静静地听着。

“有的人,天生就心肠好,像块暖玉。哪怕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,一辈子在地里刨食,他也知道什么是善,什么是恶,懂得‘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’的道理。”

纪晓岚顿了顿,目光落在那封信上,语气转为沉重:

“可有的人,读了满腹的圣贤书,把‘仁义礼智信’背得滚瓜烂熟,却把所有的聪明才智,所有的机心谋算,都用在了怎么欺骗别人,怎么算计别人身上。圣贤书,反倒成了他作恶的工具,成了他伪装自己的画皮。”

他拿起那杆烟袋,却没有装烟,只是在手里摩挲着。

“那个林玉章,他的文章是真的好,才华也是真的有。阿福,你要知道,才华这东西,本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本事,它本身没有善恶。它就像一把好刀。”

纪晓岚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。

“这把刀,握在君子手里,能用来雕梁画栋,装点天下;能用来披荆斩棘,开创太平。可要是……握在了他那种心术不正的小人手里,就只会变成一把伤人害己的凶器。他今天能为了赌债,推倒自己的亲娘;明天若是得了势,就能为了权位,构陷同僚,鱼肉百姓。他的才华越高,这把刀就越锋利,为祸就越大。”

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全部吐出。

“那天,我若是信了他,被他的才华和眼泪蒙蔽了双眼,一纸荐书送了出去。日后,他凭着这身本事和这份可怕的城府,不知要爬到多高的位置,又要害了多少无辜的人。到那个时候,我纪昀,就成了那个亲手把刀递给恶徒的罪人,助纣为虐,百死莫赎。”

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许久,纪晓岚站起身,点燃了那管旱烟,走到窗前。

窗外,秋风萧瑟,卷起庭院里枯黄的落叶,在空中打着旋儿,最终无声地飘落在地。一轮清冷的明月挂在天边,照得整个院子一片凄清。

纪晓岚深深地吸了一口烟,又缓缓地吐出。

烟雾缭绕中,他的身影在烛光和月光的交织下,显得有些孤单,但那双眼睛,却在烟雾之后,愈发地清明、深邃。

他看透了林玉章那张精致的、虚伪的面具,也仿佛看透了这朗朗乾坤之下,无数涌动着的欲望与算计,看透了这世间炎凉。

识人,识的从来不只是表面的言行,更是言行背后,那颗被层层包裹的、最真实的人心。而一颗连自己走过的路、吃过的苦都不愿承认的心,一颗将所有真实感受都深埋于算计之下的心,又怎能指望它,去感受天下苍生的苦与乐呢?

这,或许就是纪晓岚那看似简单的一问背后,所隐藏的,最深刻的智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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